编者按：分娩是对女性巨大的考验。科技如此发达，但是医学领域还有很多未知。羊水栓塞的发病机制至今还未明确，可能的发病机制是羊水成分进入具有高敏特质的母体循环，导致炎症介质大量释放，启动凝血链条，全身发生异常激烈的瀑布样级联过度反应。发病率5/10万，死亡率80%。1/3患者猝死于半小时内，1/3患者发病后1小时内死亡，1/3幸存者可发生严重的弥漫性血管内凝血（DIC）及肾功能衰竭。伴随胎儿窘迫，死亡率43.3--67.0%。罕见的、难以预测的、来势凶猛的、灾难性的、致死性的、救治困难的产科特有的类过敏样反应综合征。发病率极低，死亡率极高。依然是全球范围内孕产妇死亡的主要原因之一。残酷的数字，血腥的场景，不良的结局，这就是羊水栓塞，产科医生的噩梦。这例羊水栓塞的救治成功可以说是从死神手里夺回两条生命，发病来势凶猛，病情变化步步惊心。

2019年8月12日，刚刚立秋后的北京，暄气初消，清爽通透，一个平常如往的周一，我们遭遇产科夺命杀手——羊水栓塞。

37岁，经产，孕39⁺²周，剖宫产史，计划手术。

麻醉成功，刷手、消毒、铺无菌巾，铺最后一块手术巾时，孕妇说：“我有点儿胸闷、恶心”，随即意识丧失，同时监护仪传出“嘟，嘟，嘟,……”的报警声，血压瞬间下降到50/25mmHg，加压给氧、升压药，呼叫抢救。麻醉科、手术室最得力的医生护士冲进手术间，手术医生和麻醉医生不约而同想到——羊水栓塞，静脉甲强龙、升压药、气管插管、深静脉置管、动脉穿刺，一连串的口令，一连串的行动。

迅速气管插管是抢救成功的关键之一，牢牢把住了4～6分钟的黄金救援时间。

羊水栓塞机制不清，所有的治疗都是对症。

胎儿娩出前发生羊水栓塞，抢救同时立即终止妊娠，以改善静脉回流及心输出量，5分钟内分娩，能减少缺血缺氧导致的新生儿不良结局。

一组人员台下抢救孕妇，一组人员迅速剖宫产，一组手术台旁备好抢救孩子。发病不到5分钟胎儿娩出，如此快的动作，新生儿出生时还是皮肤青紫、没有肌张力、没有自主呼吸，台下新生儿医生即刻复苏，清理呼吸道、正压给氧，寂静之后有了期待的哭声。

正在出专家门诊的妇产科主任，接到呼叫，迅即奔到手术室，只见护理员拿着抖开的手术衣，站在那儿。“快，主任，说是先不用换刷手衣，穿这个先进去，鞋就在脚下”，一边说一边系手术衣的带子。

秒秒必争，于细微处在赢得时间。

羊水栓塞，没有特定实验室检查可以快速明确诊断，需要基于临床，诊断没有犹豫，果断处理是关键。

高级生命支持，快速补充血制品。

立即配医院血库现存的同型悬浮红细胞、新鲜冰冻血浆。

手术室备用的纤维蛋白原、凝血酶原复合物立即复温。

通知产房护士长把产房备用的纤维蛋白原、凝血酶原复合物全都带到手术室。

确定全部复温？

全部！快！

羊水栓塞合并的DIC凶险，凝血因子消耗快，大量不凝血难以控制，需要快速补充凝血因子、红细胞。一旦诊断，血制品必须跟上。

发病来势凶险，病情进展难以预料。

启动院、区、市三级危重孕产妇救治流程。

调集人力，迅速分工，各种措施立即跟进。

剖宫产手术中，在子宫收缩尚可的情况下，放置宫腔球囊，放置腹腔引流，观察出血情况，做好大出血，随时切除子宫的准备。

剖宫产术后1小时，宫腔、腹腔引流管袋内的血液迅速增加，大量暗红色不凝血，提示严重DIC已经发生，这样的出血速度，如果不能及时控制，将危及生命，决定切除子宫。

诊断羊水栓塞，不做预防性子宫切除，但是子宫切除是控制出血的最终选择。

快速补充血制品、强心、利尿、纠酸、加温输血输液，放置保温毯，……，一系列的措施紧跟又紧跟。

医务处、区卫健委、区妇幼保健院领导以及市危重孕产妇救治中心专家先后赶来。

子宫切除手术结束，摸到患者的手脚冰凉，显示屏体温34.5℃，凝血崩溃，组织细胞如在沼泽中。

低体温、酸中毒、凝血功能障碍，死亡三联征无情地出现在面前，病人四肢厥冷，显示屏上的数字，化验单上的数字，触目惊心，让人感觉生命到了不能承受的临界点，生与死的距离，就在一线之间。

活着，三个要素——呼吸、循环、意识，呼吸在靠呼吸机支持，循环衰竭，意识未知，生命垂危。

生命的边缘，不能有丝毫的懈怠。

保温!保温!保温！再加保温毯，加暖水袋。

纠酸！

加快输注纤维蛋白原、新鲜冰冻血浆！

4个小时，出血5200ml，血红蛋白最低52g/L，凝血功能检测最有效的指标纤维蛋白原0.6g/L。

血液制品输注：悬浮红细胞18单位，血浆1800ml，纤维蛋白原21g，机采血小板3个治疗量。

气道管理、呼吸支持、循环维持、对症用药、适时评估、胎儿娩出、切除子宫、新生儿复苏，能做的都做了。出血控制了，指标在好转，最常见的并发症还是出现了，少尿，无尿，肾功能受损。

肾功能衰竭、血栓，……,又是一次次惊险，一道道关。

8月19号，第二个中国医师节，收到很多问候和祝福，来不及一一回复。最令人振奋的是病人拔管了，在超预期向好，惊叹生命神奇的修复能力有时远远超过想象。今年中国医师节的主题是“弘扬崇高精神，聚力健康中国。”面对“崇高”两个字，无怨无悔从心里闪过。直面性命攸关，没有畏惧，只有勇敢，拼尽全力去救治，没有什么比救活一个生命更令人欣慰。

中秋节，我们一行来到产妇家中，刚刚出院的产妇讲述闯过“鬼门关”的感受。凤凰涅槃，浴火重生，活过来实属不易，珍爱生命，好好活着。

清醒后，给儿子发的一条微信，“妈妈如果不在了，你要照顾好妹妹。”

“妈妈，您会好的，我等您回来。”

命悬一线的时刻，母亲想的都是孩子。

懂事的少年哥哥，漂亮的襁褓中的妹妹，有妈妈在，童年充满温暖、幸福、欢乐。相信当你们长大，理解生命的意义时，妈妈的生育经历，会使你们的生命更加丰盈。

历经生离死别后的中秋节，两个孩子能和妈妈在一起，一家人团聚，很温馨。

9月23日，产后42天复查，处在康复中的产妇怀抱襁褓中的女儿，和公公婆婆、妈妈一起来院，表达对医院和参加抢救的全体人员的感谢。赠送了寓意深刻的礼物：1封红纸黑字精心书写的感谢信，字里行间流淌着与死亡交锋的措手不及，流淌着一位母亲为了获得一个孩子险些失去生命的残酷，流淌着人间的悲喜交加。产妇告诉大家：花团锦簇的红玫瑰，祝福大家健康！德芙巧克力，寓意“医德高尚，会有福报”。金色的方匾，上书“医者仁心苏万物，悬壶济世救众生”。意义非凡的礼物，承载着两条生命的重量，承载着惊心动魄的一幕一幕，承载着医患之间同向同行的真挚情感。方匾悬挂在产科醒目的位置，提醒我们谨记“健康所系，性命相托”。

有人说，产科带有宿命性，科学、神学、玄学在这里交融。生育和自然一样，具有神秘的气质，难以掌控。羊水栓塞能够活下来，从死亡的边界拉回来，是不幸中的万幸，我们常说的“命大”，有天时地利人和。发病时间在上午第一台手术，麻醉已经成功，确保即刻剖宫产。发病地点在手术室，为抢救提供了最有力的条件，呼叫到的所有人迅速到场。第一时间考虑到羊水栓塞，所有措施迅速跟进。快速反应，做到了识别快，诊断快，行动快，血制品有保障，分工具体，职责明确，团队作战，医政支持，社会支持，高效联动，无缝隙对接。

产科从来不是一个人单打独斗的舞台，一定是集体的合力。危重孕产妇重大抢救一定是八方支援，团队作战。

救治成功后，感谢发自内心。感谢关心、关注、参加抢救的各个岗位的工作人员。感谢患者及家人对医学的理解，对羊水栓塞的了解，对医护人员的信任。生命垂危之际，医学上的未知，医生有很多不甘心。医学是充满遗憾和无奈的科学，惟有爱、善意和理解弥足珍贵。

羊水栓塞，从来都是听得多，见得少，每1例都珍贵。石景山新闻、石景山报相继报道了这例羊水栓塞的救治成功，北京市危重孕产妇抢救模拟展演记录片作为成功案例进行展播。

3个多月来，时常想起，细思极恐的一幕一幕，错后一步都可能无法挽回，场景再现，总会想哪里还能做得更好，总是从心底感谢病人给予的宝贵经验。总结反思，和罕见病邂逅，做到不忘记所有的关键处理，需要反复的培训学习，需要倾听来自各方的病例信息，需要分享成功的经验。平时一次次的抢救演练，为了真的遇到时，不恐惧，不慌乱，为了战时不败。

生命的诞生是一个传奇，突发紧急状态，步步惊心，远远超越影视上的画面，身临其境，危急关头，更知生命之重。

编者介绍：

妇产科主任

主任医师，北京医科大学临床医学硕士